早已經習慣了聽寺院打板的聲音。
“空!空!空!……”
心中并沒有期待。只是響起板聲時,會想起《心經》。
“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……”
自問:空了嗎?
哪里那么容易空!雖說關房內無長物,不還是有這么多:一禪床,一臥榻,一櫥經,一尊佛,一爐香,一蒲團,一串念珠……
有的,還有遠處的事、近處的事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
“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;受想行識,亦復如是……”
為什么,心總是天高處的云,而不是廣袤無際的藍天?
為什么,心總是竹梢上的風,而不是支撐竹木的大地?
為什么,心總是殿角的風鐸,而不是殿內莊嚴的玉佛?
……
這么多為什么,也是散心雜話處。
且止!
繼續(xù)在這如芥子許的蝸居里做道場!
觀!
一不小心,觀到的不是自在,而是煩惱生起處。
“是諸法空相,不生不滅,不垢不凈,不增不減……”
誰煩惱你?
能被人煩惱,你還是不能自在。
能被人煩惱,是心還是做不了自己的主。
做不了自己的主,就依然是玩偶者手中提線左右的傀儡。
我不想成為誰的傀儡!
接著來,“無眼耳鼻舌身意,無聲色香味觸法,無眼界,乃至無意識界,無無明,亦無無明盡,乃至無老死,亦無老死盡,無苦集滅道,無智亦無得……”
自觀自在的,就是菩薩啊。
自在是連著歡喜的。你看,佛菩薩哪個不在微笑?
所以,何必愁眉苦臉?
給誰看?
關房里,只有你自己。
甚至,連個鏡子也沒有。
要想窺見另一個“你”,只能在夜深處,望望窗戶上的玻璃。
當初來這里,只為閉關。
三年之約,只為重新認識自己。
因為“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意義”。好像是蘇格拉底說過的吧?
整日禪坐,心偶然如止水。
但大多時候,波瀾起伏,后浪推前浪。
自——這個字,《說文解字》中說,古老的意指,是鼻子。
觀自在,豈非就是察覺自己在呼吸?
一呼一吸間,心湖的水,真地靜了下來。
三年的呼吸,少哪一次都不可以。
“菩提薩埵,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心無罣礙,無罣礙故,無有恐怖,遠離顛倒夢想,究竟涅槃。”
這就是生命的秘密!
豈非也是觀自在菩薩的秘密?
日復一日,月復一月,年復一年。
東側粉壁上,陽光描繪的樹影,密了、稀了,已經三次。
不知不覺,窗外,春花、夏雨、秋月、冬雪,已然三度。
“三世諸佛,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……”
……
三年期滿。
積淀了三年的時光是否化成生命的能量與滋味?
沒有肯定的答案。但心里有底。
即便再去面對世事的滄桑,紅塵的喧囂,我已經學會了“觀自在”。
有人說:白茶是蘊藉的白領,綠茶是清麗的少女,黃茶是優(yōu)雅的“潮男”,紅茶是風韻的少婦,青茶是體碩的力士。
那么,黑茶呢?
比如說,普洱是什么?
有人說是禪者。
閉關三年的我,并沒有覺得,自己是靜坐閉關的禪者。
關房的門打開了。
遠遠地,一襲緇衣輕緩而來。
我想喊一聲“師父”,卻沒聽到自己發(fā)出的聲音。
我雖閉關,依然是茶啊。
所以,只能靜靜地看他,走到跟前,低眉,合掌,道:“阿彌陀佛!”